太乱·叶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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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是这样呀。”

　　面对眼前的陌生男性青年，江户川乱步罕有地放下薯片包装袋。他略微撑开平时总是半眯着的眼睛，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打量了青年好一会，才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一样拍掌大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用力点着头：“嗯嗯！就是这样！”

　　“这人有什么问题吗，乱步先生？”

　　国木田独步全神贯注，浑身紧绷盯着天才名侦探的动作，他在毫不掩饰警惕着被同僚刚刚捡回来的黑发男子——名为芥川的青年。

　　那人脸上极度锐利得堪称凶恶的眼神连他这个武装侦探社成员也是第一次见，如果不是江户川乱步先一步跳下桌挡在了他的面前，估计国木田独步早已经条件反射掏出手枪对准那人的脑袋了。

　　总之，拥有这种眼神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个善茬，如果直觉可以直接定罪估计将他直接关押个六七十年也算不得夸张。

　　然而江户川乱步只是哈哈大笑了好一阵，才心满意足般摇摇手快活道。

　　“没事，没事，你们按照流程带他去做入社测试吧！我出去一趟。”

　　“您一个人不要紧吗？”

　　国木田独步立即换了个担忧的方向，既然江户川乱步没有指出来，那就说明这个人不需要再担心。

　　毕竟作为侦探社的智脑，江户川乱步说的话是绝对正确的。

　　“没关系没关系——不过我可能会晚点回来哦！”

　　江户川乱步将口袋塞满了零食，刚刚扔下的吃了一半的薯片也不忘了拿，抱在怀中慢悠悠地边吃着边走出了侦探社大门。

　　他走下楼梯，走到侦探社对面大街上。将空了的薯片袋子顺手扔入垃圾桶里。

　　在商店雨棚所产生的阴影处，江户川乱步忽然完全睁开了眼，翠色的眼眸透过不知何时戴上的眼镜凝望向远处的天空。

　　港口黑手党总部所在之地。

　　*

　　河岸边。

　　江户川乱步自然不是自己走过来的，万分感谢只需要报出地点便可以到达目的地的计程车，常识严重缺乏的名侦探也能独自搭乘。

　　名侦探百无聊赖地坐在岸边的公共长椅上，双腿一晃一晃，嘴里不断咀嚼着之前塞在口袋中的零食。偶尔瞄一两眼水面的变化，注意力又被飞过的鸟吸引了。

　　不过很快，他等到了自己想要等的人。

　　水面上忽然冒起泡泡。

　　紧接着开始一层层向外产生波纹，像是有什么要从里面钻出来一样。

　　“哗——”

　　终于，水中的人现出原形。是一位黑衣，黑发，似乎整个人都包裹着黑色的男子。不知男子在水中泡了多久，但被冲上岸后那人很快清醒并站了起来。他摘下头上挂着的海藻，又“呸呸呸”吐出几口水，头发大衣全吸了水粘在身上，显得狼狈不堪。

　　随后男子开口，以一种酷似轻松却又像是遗憾的奇怪语调说道。

　　“哎呀呀……又没死成。”

　　“想的话明明很容易就能死掉吧，只是现在时间不对而已。”

　　一个声音接过了话。男子这才看见刚刚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名侦探，他抬起头，露出公式化的标准假笑。

　　“啊呀，您这是什么意思？”

　　“哦哦，果然啊。等芥川君来找你，你就打算告诉他，不、他们，真相后再死掉啊！”

　　“……什么真相呢？”

　　“呜哇，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也没必要说这种废话吧。”

　　见男子明明听懂了却坚持打太极不好好说话。江户川乱步不高兴地鼓起脸颊。

　　“当然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啦，不然还有什么嘛！”

　　太宰治脸上勉力维持的假笑终于崩塌，就连嘴角永远上翘的弧度也弯了下去，显出几分黑沉来。

　　*

　　“这个蛋糕不错嘛，看起来你挺有眼光的！”

　　“您喜欢就好。”

　　江户川乱步嘴角边沾上了一圈奶油，本人却依旧无知无觉的向第三个草莓蛋糕发起了攻势。对面坐着的太宰治面前却只有一杯热茶，从水位看只是象征性抿了一口，便在一张硬卡纸上专注画起了格子。

　　太宰治沉着声开口，声音同样压得很低。

　　“虽然我从未敢低估，倒不如说一直很钦佩乱步先生……但这次真是出乎我意料了。”

　　比起太宰治，江户川乱步显得活泼了许多：

　　“因为我是名侦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本来只看见芥川我还不太确定，但见到你之后我就可以肯定了。”

　　“可您这次过分了，您其实不该知道的……乱步先生。”太宰治用一张面巾纸动作轻柔地给江户川乱步擦干净嘴角。他感叹得真心实意，眼中的凝重亦是真心实意。

　　虽然表面上还是在笑着。

　　“您可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这个世界是假的，是不稳定的。

　　太宰治由于自身异能的特殊性得知了主世界中有关自己的记忆，但作为不稳定的世界，一旦得知真相者超过三人，世界便会崩塌。

　　他原本带走芥川的妹妹银，又收养了作为构建此世界的核心之一中岛敦，已经想好等另一个核心——芥川找来时使两人战斗一次，再托付真相让两人共同维护世界运转，安心死亡。

　　但太宰治无论如何也没能想到计划出现了一个变数。

　　一位天才般的超越者，连异能也没有的普通人类，仅仅凭借神一般的头脑便推理出了真相。

　　那是计划之外的第四个人。

　　“难题吗？明明很简单吧。”

　　始作俑者江户川乱步却毫无自觉叼着勺子，语气轻松，微微透出些许天真与疑惑。

　　“只要我死了，一切都迎刃而解了不是吗？”

　　太宰治瞳孔缩成针状。

　　如果换成不熟悉江户川乱步的人，可能会把这句话当成挑衅。但太宰治知道江户川乱步是在认真回答这个问题，就像有人疑惑一加一等于几时，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脱口而出“二”并且感叹题目明明那么简单一样。

　　他叹了口气。

　　太宰治想保密的东西，几乎没有人能看出来。就算有熟悉的人发现端倪，糊弄过去也不是难事。

　　为什么偏偏是乱步先生呢？　

　　*

　　“所以，去集齐‘好的哦’印章吧，新人君！”

　　江户川乱步将画好格子的硬卡纸抛给芥川，又顺手拿起一块巧克力，低头细心沿着精美的包装花纹边缘线撕开，茵绿的锐利眼眸藏在刘海阴影下。

　　神之子低声发出断言。

　　“不过你真正的痛苦，将是在集齐印章之后。”

　　“这个巧克力，我记得是超级贵的那个牌子吧？乱步先生之前出门就是为了买这个吗？”

　　谷崎直美离得远，没有听见，注意力却被巧克力的包装吸引过来了。

　　“哦，这个呀。”

　　江户川乱步嚼着巧克力，脸颊鼓鼓像只花栗鼠，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错觉。他毫不在意回答道。

　　“是别人送给我的。”

　　*

　　“乱步先生最近变得经常一个人出门。”

　　侦探社楼下的咖啡店，与谢野晶子掰着手指说道。她身边依次坐着谷崎润一郎、谷崎直美、国木田独步、织田作之助。

　　武装侦探社核心成员几乎全围在了这里。

　　“是的，这点很奇怪。乱步先生最讨厌体力活动了，不过每次回来都会带一堆昂贵零食，说是别人送的。”国木田独步附和道。 

　　“如果是为了专门出去买零食，然后遇到崇拜者赠送的话也不是说不过去……毕竟是乱步先生啊。”

　　谷崎润一郎弱弱发表意见，其妹妹谷崎直美依旧黏在他身上，搂着哥哥的脖子用甜腻的声音说道。

　　“或者是去约会了？哥哥大人觉得怎么样，下次我们也去约会吧~”

　　“直美……请不要这样……”

　　“原来乱步恋爱了吗。”织田作之助若有所思。

　　“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别一脸认真的当真啊！”

　　“话说芥川呢？”

　　“还在和贤治种田吧。”

　　与此同时，正在处在话题中心的江户川乱步正在横滨最为人忌惮的黑色组织，港口黑手党内部首领办公室——

　　吃喝玩乐。

　　“这次这个特别定制的芒果千层怎么样，乱步先生？”

　　“唔——还不错，我还要一份香草布丁。”

　　“好的，乱步先生。”

　　黑手党内对这个突然冒出来，使得首领特地在办公室多搬了个专用椅——后来又为了好休息又般了个沙发，并且毫无顾忌吃着零食打游戏，对太宰治理直气壮颐指气使的人投以了十二分关注。

　　“我记得那个叫乱步先生的，好像是对面新崛起的那个侦探社的头脑吧，他怎么和首领那么亲近？”

　　“话说你们觉不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眼熟？”

　　“你是说前代……”

　　“没想到首领也被染上了这种嗜好吗？”

　　“喂！你们在干什么？禁止议论首领！”

　　刚送完点心出来，凑在门口八卦的黑手党众被一个声音打断了谈话。

　　来人是一位戴着帽子，身材矮小，却浑身散发出力量感的男性青年。下属们见到他，赶紧中止话题缅着脸打招呼，紧接着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

　　“中原先生——中原先生好！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有点事……”

　　中原中也“嗯。”了一声，放任下属们逃开，才敲开首领办公室的门，作出恭敬的模样。

　　“首领，中原中也前来报告。”

　　“哦——是中也啊，上次的任务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报告就免了吧。”

　　黑手党首领正捏着一颗樱桃，往身边专注于游戏，双手没有空闲的黑发侦探嘴里送，指腹贴着嘴唇轻轻一推，江户川乱步便配合的张开口露出殷红的舌尖。

　　好在中原中也也是跟着前代首领这么过来的，早习惯了在原首领森鸥外追逐幼女时见怪不怪接着工作。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退了。”

　　“哎，等一下！”

　　太宰治叫住了中原中也，转头对刚恰好结束一局游戏的江户川乱步说。

　　“乱步先生，要不要出去消消食？”

　　“哎，不要，走路好麻烦。”

　　“黑手党有专用车的。”

　　“嗯……好吧。”

　　江户川乱步收起游戏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才屈尊纡贵般点点头。

　　“就是这样，那么这堆文件就拜托你处理啦中也！”

　　“给我等等！太宰你这个混账——！”

　　中原中也一秒破功，对光明正大偷懒的首领背影大叫道。

　　*

　　“是游乐场呢，太没新意了。”

　　“毕竟再难对乱步先生来讲也是小菜一碟吧~”

　　“嗯嗯，因为是我嘛！”

　　江户川乱步头上顶着米老鼠发箍，又给太宰治戴上了小黄鸭帽子与胡子眼镜。太宰治一动不动任由江户川乱步将他头脸弄得一团糟，得亏他底子好，怎么糟蹋都和丑不挨边。

　　江户川乱步折腾够了，又买了一根棉花糖和两三样小食，让后方跟随的黑手党保镖众拿着后，才把注意力重新投放在游乐园内。

　　“乱步先生想玩什么？听说这里的过山车可以给予人如同死一般的感觉，我可是对此向往很久了——不如我们一起殉情吧！”

　　“才不要，我要坐那个。”

　　江户川乱步皱着鼻子，手点向正乱作一团的碰碰车。

　　“啊呀，真意外，不过既然乱步先生喜欢的话。”

　　太宰治了然的点点头。

　　于是游乐场内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一群全身漆黑的壮汉开着碰碰车，放任两位年纪看起来不是很大的青年横冲直撞，也不还手。

　　“太宰！那边！”

　　“好的乱步先生！”

　　江户川乱步坐在副驾驶上一手按着帽子，一手挥舞着高声发号施令，太宰治握着方向盘就是个碰碰车漂移。

　　一段时间后。

　　“您需要来一瓶橘子水吗?乱步先生。”

　　“要，呜——好晕!都怪你开那么快啦！”

　　江户川乱步才不管刚刚叫嚣最凶的是自己，整个人焉巴巴靠在太宰治身上，显然还没缓过来。

　　“好好，是我的错。那乱步先生还打算玩其他东西吗？”

　　“你没看见乱步大人这样子了吗！不玩了，我要回侦探社——你背我出去。”

　　“首领，不如让小的来……”代劳吧？

　　江户川乱步得寸进尺的要求对堂堂黑手党首领而言似乎有些过分了，有属下想要顺便入首领与首领最近“新宠”的眼，大着胆子上前一步主动提出，话还未说完便看着首领的眼神闭上嘴，收声遛回后方。

　　“那您抓稳了，乱步先生。”

　　太宰治转头丝毫不受影响般说道，江户川乱步不可置否的哼了一声。

　　*

　　“社长，侦探社明天会迎来几个新人哦！”

　　“乱步。”

　　“啊啊～虽然都也就是比笨蛋高级点的傻瓜级别，但勉强能用吧。”

　　“乱步。”

　　“唉，毕竟想要和本名侦探相提并论也太欺负人了！”

　　“乱步，你到底怎么了？”

　　福泽谕吉很明显的感受到了自己养大的孩子的变化，他直觉向来特别准，也依靠此避过了不少危机。

　　而这次他对着江户川乱步和平时无异的脸，心中不祥的预感却几乎凝成实质。

　　“社长。”

　　福泽谕吉凝视着那个他看着从孤僻到意气风发的孩子，那孩子逆着光站在窗台前，自信又骄傲的宣布道。

　　“世界第一的名侦探要去拯救世界啦！”

　　“回答我，乱步，你会回来吗？”

　　“不会哦，所以我柜子里的零食就送个新社员作入社礼吧！我是不是很大方！”

　　江户川乱步得意洋洋又期待地望着他，就和每次做了什么事渴望夸奖时一模一样。福泽谕吉听懂了乱步的潜台词，他张了张口，最终说道。

　　“很厉害，乱步……路上小心。”

　　港口黑手党。

 　“啊，这个时候了，敦的信应该送到了吧。”

　　江户川乱步依旧毫无形象躺在黑手党首领办公室，听见墙上挂钟摆动声，吃零食的动作忽的一顿。他用和平时不一样的沉静声音开口说道。

　　“他们打起来，修理费国木田会很头痛的吧。”

　　“这点黑手党还是可以报销的。”

　　“不过明天头疼修缮的就是这里了。”

　　“哈哈，没办法呢。”

　　“喂，太宰。”

　　“什么？乱步先生？”

　　“明天给我做巧克力吧，你亲自做。”

　　江户川乱步坐起身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太宰治。太宰治愣了愣，随即笑了。

　　“好的，乱步先生。”

　　*

　　决战终于到来了。

　　所有人离开后，太宰治转过身，走过因为破坏而凹凸不平的地面，走到办公室，推开门。

　　世界最强的名侦探躺在特地为了他新加的沙发上，如果不是毫无起伏的胸口，很容易让人以为是睡着了。

　　太宰治亲手制作的巧克力被放在桌前，几乎是被人从中间划了道线，沿着线吃掉了一半。

　　没有人可以给江户川乱步下毒，除非是他自愿吃下的毒药。

　　太宰治将江户川乱步抱起来，摆成他平日里吃东西睡着后的姿势。游乐场那次他便感到了，平日甜点明明摄入超标的侦探意外的轻，几乎毫不费力。

　　剩下的半块巧克力，太宰治就着江户川乱步用过的叉子，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吃完，才坐在沉睡的名侦探身侧，手搭在对方冰冷的手背上。

　　他轻笑了一声，心满意足般合上眼皮。

　　“啊啊……和乱步先生殉情，是我赚了呢。”

　　他在奔赴渴望已久的死亡。